陆少白和史簪缨二人在曹府的回廊上慢慢走着,冬夜的风寒冷且刺骨,史簪缨穿的很厚,可陆少白却为了方便行事,夜行衣下的衣衫有些单薄。再加上在外面待的久了,此时夜风吹来,让她感到有点寒冷。
史簪缨见少白双手环上臂膀便知她冷了,于是提议二人还是回程云休息的屋子里去暖和暖和,看着时间那刘大夫也应该拔了针回去了。
陆少白点头应允,二人便顺着来路往回走。
“他二人在京的行踪就只有这些了?”陆少白继续刚才的话题。
“哎呀,还有一点刚忘了说。”史簪缨忽然一拍脑门说道,“就在雷彦离京之前,他曾经去过京城西郊找过一个叫彭弘渠的人。此人得有六十多岁了,是个老先生。在先帝那一朝时曾是太医院的首席院判,后来在今上登基后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想不开,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,竟将院判之职给辞了。现在在京城西郊的骡市街十六号胡同开了家医馆悬壶济世。那雷彦只身去骡市街找他,将他带回了客栈,这彭大夫并未待多长时间便离开了。第二日一早,那客栈伙计便看到雷彦雇了个马车,背着雷啸的遗体上了车之后直朝着京西门出城去了。那伙计不愿多事,发现自家客栈死了人的事情就连掌柜的都没敢告诉,还是被我们的人用些手段给诈出来的实情。”
“彭弘渠?”陆少白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沉吟了一番,“这个人我倒是有所耳闻,听闻是前朝很有名气的一个太医,他年轻时候颇为大胆,所配的药方刁钻但极为有效。”
说到这里少白又似想到了些什么,但是没有对着史簪缨说出来,只是又问道:“雷彦离开京城的时间是什么时候?”
“腊月十一。”
陆少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。似是想到了什么,又对史簪缨说道:“彭弘渠的事情暂且不提,我想说的是,如果雷彦去梦断春水楼与修罗殿做生意,那么依照他所带银票的数目来看,他想雇的人很可能是第二杀手童二,那么他为什么想要雇童二?他要杀谁呢?若论武功,雷啸的重刀虽强,可在童二面前还是要差那么一些的。如果说是雷彦预先知道有人要杀雷啸,所以要雇杀手在雷啸被害之前杀了那人,这也能说通。那么就说明雷彦认为的凶手要比雷啸厉害,并且以童二的身手能有十足的把握打过。因为没有谁愿意花那么一大笔钱去做一件没有十足把握的事。”
说到此处陆少白又问道:“对了,你之前又为什么派程云去刺杀雷彦呢?难道你怀疑他和雷啸的死有关?”
“没错。我是怀疑他,但并不单单是因为他藏尸不报。”史簪缨点头说道,“我到昊州之后问过曹大人,他在雷啸尸体被运送回来的当天便听说了,几乎是听到消息就去了漕帮总坛,并且亲眼见到了雷啸的遗体。雷啸浑身上下,的确只有心口一处伤口,仵作证实的确为燕子镖所伤。”
陆少白大略一想便想出了其中关键,“你怀疑雷彦可否是因为雷啸之死并未闹出很大的动静?”
“看来公子也想到了。”史簪缨捻须而笑。
陆少白继续分析说道:“因为如果真的如雷彦所说,是金雨楼杀了雷啸,那在客栈里应该会有人听到动静,就算金雨楼的暗器发的神不知鬼不觉,既然雷彦与雷啸同在房间里,试问一个儿子发现父亲被人突然间害死了,怎么会表现的那么平静,一点声张呼喊都没有,甚至连客栈里都没有人立即发现雷啸被害。这平静的太不寻常,所以您才怀疑是雷彦和雷啸的死有关。我说的可对?”
史簪缨点头,“正是。”
“照这么说来就只有两种可能。”陆少白又说:“第一是雷彦与金雨楼合谋杀人,第二是雷彦自己动手嫁祸金雨楼。先不去想雷彦有没有杀人的动机,如果真的是雷彦亲手杀了雷啸,那么他一心想要将罪名嫁祸给金雨楼,就一定得让雷啸死在燕子镖下。”
“不错。”史簪缨接着说道,“而事实证明雷啸的确死在了燕子镖下。”
“这样一来事情就变的有趣了。若真是雷彦用燕子镖杀了雷啸,就说明雷彦掷镖的手法、力度都不应该是一个新手的水平。即便是面对亲儿子没有防备,雷彦想用飞镖杀了雷啸,至少得练上七八年才能有这般力度与准度。”陆少白思索了一番,似是想到了什么,又说道,“闻听金雨楼的师父早已经辞世,雷彦如果真的能将燕子镖掷的如此精准,那他的师父就一定是金雨楼。”
“公子猜的一点不错。我也是这般想的,所以才会让程云去刺探雷彦,为的就是想将他逼至绝境,迫他使出本门功夫,从而断定他和金雨楼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。只是没想到雷彦当晚也在汪府,也没想到陆公子和骆少侠武功高绝,竟生生将雷彦护下了。”
陆少白看了看史簪缨,“要是你不隐瞒身份,早些将事情告诉我,事情就会比现在简单的多。”
史簪缨惭愧道:“的确,要不是老夫自作聪明,想借公子的东风却又不想欠公子的人情,隐瞒了身份,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。其实我是怕公子不答应帮忙,谁都知道,公子向来不喜欢和官府的人扯上关系。”
陆少白想了想也对,如果史簪缨一开始便告诉自己身份,求自己帮忙查案,自己多半会觉得麻烦而拒绝。想到这里,便也不怪他隐瞒身份了。
“这么说来,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要找机会试一试雷彦的功夫,并且还有必要去一趟漕帮总坛看一看。”陆少白道,“约么着时间,程云也差不多该醒了。我们回去看看吧,看过之后我也要回汪府去了,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,家里人定会担心。”
史簪缨点了点头,便和陆少白一路回到了程云的房间。二人进了房间,见程云已经醒了,正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。曹府伺候的小厮正在手忙脚乱的劝他不要乱动,见到陆少白二人进屋,像看到了救星一样,对史簪缨说道:“您可回来了,程爷刚一醒就说您有危险,这要是再见不着您,都要急死了。”
程云见到史簪缨安然无恙,可算是将心里的大石落下。可又见少白站在史簪缨身旁,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,说话都有些不自然:“陆……陆公子怎么也在这儿?可是找我家老爷有事?”说完微微把脸转到一边,也不看陆少白。
倒是史簪缨挥挥手让小厮退下,随即对程云说了句,“你不用紧张,你的事陆公子都已经知道了,他不是那个人,你大可放心。”
陆少白冲着程云拱了拱手,“既然程先生已经醒了,那少白便先行告辞了。”说罢又对史簪缨道:“如果史大人有兴趣,明日一早可来汪府一叙,如今雷彦还在汪府府内并未离开,如若来的及,我想邀大人一同试一试这雷彦。”
史簪缨笑着点头,“陆公子既然相邀,那史某一定前去凑凑热闹。”说完也拱手拜别,“天色已晚,公子也早些回去吧。”
陆少白转身出了门,也没惊动曹府的人,找了一处外墙便纵步翻了出去。
却说之前受了伤的骆南枫和陆丹婷回到汪府便直奔汪老爷子的正堂,说陆少白入曹府探听消息,如今被曹升平扣下了。消息一出,整个汪府便炸了锅。
汪老爷子先找了府上大夫给骆南枫瞧了伤,又叫孙女佳期带了丹婷回房歇着,之后便眉头紧锁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。汪老夫人听说外孙被扣,曹升平动怒还调来了弓箭手,一时扶着心口险些站不住。好在伺候的丫鬟及时的找来了救心丸子给老太太顺了下去,这才缓和了些。
“这可怎么办才好,老头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!我的乖孙可不能受这个罪!你赶紧想办法把他给带回来!”老夫人见老爷子只在屋子里走也不说话,有些上火。
老爷子皱着眉说了句,“就算着急也不能现在过去,上面下了宵禁令,再说这么晚了过去说不定都进不了曹府大门。现在只能明日一早让人到镖局里头找启麟回来,再备了礼我们俩亲自去曹府一趟。想来曹大人也能给我一个薄面。”
“可少白在曹府……”
“你放心,少白不是重信重义那两个傻小子,他自小便聪明的紧。只一晚上,必不会有事的。”
他这厢话音刚落,便有下人在外间急急吼吼的回禀,说是表少爷回来了,先去梅园收拾一下便过来见外祖和外祖母,叫老人家放心。
“你看,我说什么来着?”老爷子眉头一展,冲老夫人笑道。
老夫人暗念了几句‘阿弥陀佛’,这才算是放了心。待少白换了身衣服过来和二老报了平安,又被老夫人念叨了半天‘不省心’,这才放她回了梅园。之后不放心骆南枫,又过去看顾了一下,见他已没什么大碍便回去休息了。
次日一早,陆少白便起来了,想着程云和骆南枫相继受伤,如今要试雷彦的功夫,说不得要自己亲自动手了。只是这雷彦的武功自己并不知晓,不知道自己的水平能否让他使出本门功夫。
打发了上官飞去雷彦的客房,自己便站在院子里,一边赏着梅花,一边思考着说辞。
却不想上官飞片刻之后便回来了,告诉陆少白说雷彦不在房内,这个消息叫少白很是意外。
“听门子说,一早儿刘千峰来府上找他。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要紧的事,雷彦听完便立即动身,同刘千峰一起出了门。那门子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,倒像是漕帮出了事,他急着赶回去了。”上官飞如是说。
“回漕帮了?”少白自言自语,“这么说来只能邀史大人一同去漕帮一趟了。”
“阿飞和公子同去。”上官飞对之前少白自己一人去曹府探听消息的事情很是介意,此次见自家公子要去漕帮,连忙表示要跟着一同去才放心。
尽管上官飞担心自己的安全,可陆少白并没有同意他和自己一起去,而是抬手将他招至身边,对他耳语了几句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都清楚了吗?”
上官飞有些犹豫。他知道公子交代给他的事很重要,可是再要紧的事都不及公子的安全来的重要。
少白见他迟迟不肯答应,知道他对自己不放心,便劝道:“你家公子我什么情况没遇见过?只是漕帮而已,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。安心办你的事去吧。”
上官飞见少白主意已定,也只好拱手告退。
少白这次要去漕帮的事并没有告诉骆南枫和丹婷。骆南枫受了伤,他毕竟是个外人,即便功夫再好,自己也不能这么趁病使唤人家。至于自己的宝贝妹妹丹婷,自己昨日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她。这小丫头也知道这次闯了大祸,知道自己回来之后也没有过来找,看来是怕自己生了她的气。不过让她怕一怕也好,省得下次再闯出更大的祸来。
估算着时间差不多,陆少白只身到了汪府的前厅,等待史簪缨的到来。她时间拿捏的精准,刚到正厅,就有下人来报说史先生来了,想见表少爷。
史簪缨今日又是一个人上门,见了陆少白就被告知事情有变,想要试雷彦的武功就得往漕帮走一趟。他自是无所谓去哪里,有陆少白跟着,总归不会出什么大问题。于是便欣然前往。
因为临近年关,白天的昊州要比晚上鲜活许多,街上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自家的新鲜吃食,酒庄的小伙计正在对沽酒的小娘子极力推荐刚刚开坛的陈年女儿红,临街边店铺家里的小孩子正三三两两的玩儿官兵抓匪的游戏,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好不开心……听上去倒也是一番热闹景象。
少白和史簪缨二人坐着汪府的马车约么走了半个时辰,赶车的不是汪府的家丁,而是少白从乾山带过来的属下陆全儿。因为上官飞被少白派出去做别的事了,他不放心自家公子,便嘱咐了陆全儿全程跟着,遇到事情也好有个照应,最不济还能帮着公子传个话。这陆全儿平时也是个机灵的,陆少白便点了头,让他备些白礼跟着自己同去。
史簪缨昨夜睡的晚,今日早起感觉睡眠有些不足,因此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下有些昏昏欲睡,见离漕帮还远便索性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打盹儿;陆少白较他精神不少,马车一路走,她便一路想着一会儿到漕帮该怎么做。
由于街上人多,马车走的不紧不慢。忽然间,少白听到一个醉汉的声音从车窗外不远处传来。
这人显然喝的太多了些,说话都说的不太利索。“死了好,他早就该死了……他……他坏事做尽,活……活该遭了报应……他……”
还没等他说完,就被旁边什么人给打断了。“二爷,凌二爷!您喝多了,快别说了。”
陆少白抬手挑了车窗上的布帘向外看,只见这是个不大的小酒馆,门口处走出两个人来,一个人三十多岁,看上去醉醺醺的,不知道是喝了多少,连走路都走不稳,扶着旁边的店小二踉踉跄跄。这人听那小二不叫他继续说,顿时耍起了脾气,竟是恼了。他一把甩开小二的手,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大声嚷道:“怕……怕什么!你怕他,我就不怕!雷……雷啸那个畜生王八羔子,他十九年前就该……该死!”
“停车。”陆全儿的反应倒是快,听到自家公子轻声说了句,就连忙勒住了马。见少白冲着二人使了个眼色,他便心领神会的下了车,进了酒馆儿。
史簪缨正迷糊着,车子突然一停恰好把他弄醒了。他拍拍面孔刚想出声问句‘到了吗’,就见少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外面的说话声也适时的传入他的耳朵,见陆少白顺着车窗帘向外瞧,他便也凑上去将外面情形看个仔细。
扶着醉汉的小二像是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,他走上前搀住那醉汉,低声劝道:“行了二爷,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,您就看开着些吧。如今您刚回昊州,不知现在局势正乱的很。以前雷总帮主活着的时候,您怎么说怎么闹都成,可如今……他下面那两个副帮主,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儿。现在雷总帮主被杀,这事儿闹得是满城风雨。您这段时间啊,还是收敛着点儿,别把自己搅和进去……来,您慢着点儿,我先送您回去吧。”
这叫凌二爷的男子,许是酒劲儿上来了,人也开始有些迷糊,只是嘴上还不饶人,扯着小二嘟嘟囔囔道,“他尸体丢了好,丢了……丢了就不能和我姐埋到一块儿了……”
“尸体丢了?”小二知道此时和一个醉鬼讲不了什么道理,因此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也只能满嘴应承着:“是是是,好好好。”
“雷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!活着……祸害我姐,死了还要嫁祸金大哥。金大哥要杀他,早……早就杀……杀了。还……还用等……等到今天。”姓凌的继续嘟囔,“只可怜了彦儿……只可怜了彦儿……生在这么个腌臜地方……”
“是是是……您走稳咯,咱们家去啊……”
陆少白看着小二扶着姓凌的男子渐行渐远,心里头想着,雷彦吩咐了不许将雷啸尸体失踪的消息漏出去,这人是怎么知道雷啸的尸体被盗走了?
少白又想了好一会儿,陆全儿才回来了。他来到马车旁,冲着少白一拱手,回道:“回公子的话,小的仔仔细细全听明白了。”
“路上边走边说吧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少白点了点头,将车帘放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