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醉,雾都中最出名的楚馆。
东夏年间虽是群雄竞起,但终是历史久远,开国太祖元帝在位期间励新革制,朝政清明,民间富裕,一片盛世景象。尽管前朝事变,天下七分,当今天子未能将天下重归一统,但到底是祖业仍在,纷争未起,青楼楚馆还是满座,名妓名士名花相得益彰。作为雾都最有名的楚馆,夜夜笙歌,红袖添香,自是不在话下。红楼醉内楼阁由大家专门设计,踱步其中,深感大气。楼内雅间层层叠上,正中央一方偌大的扇形玉台上歌舞升平。红楼醉内的姑娘皆受过良好的训练,不仅模样出挑,还知书达理,能歌善舞,加之个个善解人意,不少达官贵族都会选择在这里聚会谈事。
此时红楼醉二楼东面的雅间内,便是如此。
垫着东湖出泉锦的软榻上,一名蓝衣男子半躺在那儿,一旁跪坐的美人端着一盘西域新进的葡萄,温顺地在边上伺候。
“归雁不是今晚出阁吗?怎么还不上场?”蓝衣男子随口问了句,边上的美人将剥好的葡萄送到男子嘴边,吐气如兰,“现在时辰未到,归雁姐姐还在后阁准备。”
“是吗?”男子声音喑哑,舌尖轻舔过美人的指尖,牵着她的另一只手,将她顺势拉进怀里,轻佻的举动让她娇笑不已。
“几天不见,邵文还是这般……生龙活虎。”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折扇,坐在藤椅上的人翘着个二郎腿,瞥了他一眼,语气凉凉的,“前不久伯父还在与家父谈论邵文的‘丰功伟绩’,听闻邵文被关禁闭十来天,形销骨立,今日一见,果然传言误人。”
“谷承你什么意思?!”蓝衣男子瞬间炸毛了,他现在最听不得别人说这事,他倒好,一来就戳他伤疤。
“怎么了?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啊。”谷承摊了摊手,一脸无辜,“不是说你只是被罚抄写家谱吗?我来了解了解情况而已。”
“滚你丫的。”什么叫做只是被罚抄家谱,那么大一家,他写了整整两百张啊,一想起这回事,司徒邵文就是一把辛酸泪,“有本事你来,谷家家大业大,想来家谱也有不少吧。”
“在下不才,真干不出什么能让家中长辈罚抄家谱的事来,不如邵文来支两招?”谷承笑得欢快。
“你!”司徒邵文正要起身上演一场全武行时,坐在临窗位置的男子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。
“行了行了,我不找事了。”听到他的召唤,司徒邵文一番死猪样的躺在榻上,“有什么事你说吧,您吩咐,我照办。”
“真该让外面的人瞧瞧,咱们的‘公子文雅’是多么‘文雅’地躺在这榻上的。”谷承还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,看得司徒邵文直磨牙。
“谷承…咳…咳咳…”正要说话时窗边的男子突然咳了起来,谷承马上起来,拉过他的一只手,指腹按在脉络上,静静地把着脉。
“陌雨。”谷承脸色不怎么好看,但因有外人在场还是忍住了,“我先前为你备的…”
“无事,”裹着厚厚的黑色狐皮大裘,楚陌雨的脸上仍是病态的苍白,更显得他红唇如血,“这么多年,习惯了。”
“陌雨,还没找着吗?如果能找到,没准你的病会好。”
摆了摆手,楚陌雨没有答话,只是静默。
知道他不愿谈他的病情,谷承没有强求,叹了口气,转头对着司徒邵文说道:“十天前,穆王城中颁布了一道绝杀令,对其通缉者要求——斩立决。”知道他是有意转移话题,楚陌雨也没有多说,只是闭上了眼微憩。
“哦?”司徒邵文心思单纯,马上被引走了注意,追问道,“是哪路神圣?让穆王下这么大手笔。”
谷承晃了晃折扇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云岛帝师,卫青茗。”
“穆王这是怎么了?竟自断臂膀?…等等…你说什么?卫青茗,是云岛的?”比起前者,后者才是重点好不好?云岛啊,那可是云岛!司徒邵文一脸讶然,难道被关了几天,外面就变天了吗?
谷承没有回答,只是看了一眼临窗的人,才缓缓开口:“布在穆王城的探子传来消息,穆王可能……得了凤元。”
“什么?!”司徒邵文这回不仅仅是惊讶了,搂着美人的手蓦地一紧,惹得美人吃痛地低吟了一声。
“你先下去吧。”松开了手让她下去,待她走后,司徒邵文略带些紧张地看着楚陌雨开口问道,“消息属实吗?世子,要不我去一趟?”凤元若出,可不仅仅是一王动荡了,六王争凤,天家夺魁。尽管只是个传言,但也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。
“不必。”楚陌雨摇了摇头,面上一片云淡风轻,“既然我们都能获悉这个消息,说明穆王根本没打算藏着掖着;或者说,这是那位帝王师的一手漂亮回击。既然如此,不若帮上一把,将这消息广而告之。”
“不然你以为方才那位美人还能下去?”谷承鄙夷地白了他一眼,朽木啊朽木。
“也就是说当穆王得了‘凤元’后就与卫青茗决裂了;然后卫青茗由爱生恨,开始了报复?”见楚陌雨神色平静,知他自有对策,没理会谷承的挑衅,司徒邵文又开始了极尽狗血地猜想。
“若真是如此,卫青茗还当什么帝王师,回家带孩子好了。”再次鄙夷地看了一眼司徒邵文,谷承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,“据探子说,是卫青茗之前帮穆王即位是因为穆王答应了她一个要求,后来不知怎么的,穆王就反悔了,派了人去杀她,但没杀成,所以就这样了。至于凤元的话,谁知道是不是?毕竟这只是个传言,我们连凤元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,根本无法确认。”
“要真是真的,那穆王不就是…”司徒邵文话还没说完,就被外面的一阵嘈杂声打断了。
三人同时朝外头看去,只见红楼醉中央的玉台上歌舞都撤了下来,老鸨风情万种地站在台中心,头簪精工细致的绢花,腰系洒金的大罗裙,肤白如粉,媚眼迷离,一步三折,腰如水蛇,徐娘半老风韵犹存。
“各位爷都知道今个儿是咱们归雁出阁的日子。照着红楼醉以往的规矩呢,归雁本来是应该先来段儿的,只是刚刚她说,在她出阁的日子里,她只想为一人表演。所以呢,秦妈妈希望大家体谅一下,待会我叫归雁上台,各位爷可要抓住机会了。”
“秦妈妈,说这么多干什么,我们都能理解。出阁嘛,姑娘都是要紧张些的,没事。你快去请归雁姑娘上来。”开口的是厉家的六少爷,此子打小不学无术,却又因其母的关系深受父亲宠爱,典型的一个二世祖。加上其父历珂是楚湘王的肱骨之臣,是以行事一向无忌。年前归雁的登台,她无意间的一瞥让这个混世魔王失了魂,于是各种各样的贵重礼品就像是流水般送入归雁的栖梧阁中。只是归雁对他的殷勤根本不予理会,像归雁出阁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。
“是啊秦妈妈,快请归雁姑娘出来吧。”厉家六子一带头,在场的人们纷纷起哄。
“让咱们瞧瞧归雁姑娘的仙姿呗。”
……
“好好好,”看到了场下这么热烈的气氛,秦媚笑弯了眼,一边盘算着晚上的收入,一边向后台招手,“归雁,上来吧。”
“是。”一个甚是动听的声音在帘后响起,随着珠帘的缓缓掀开,众人的视线一齐投到了那只手上。玉指青葱,纤长的手指白皙莹然。没有了珠帘的遮挡,归雁仙人般的身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:如瀑的青丝松松地绾了个流云髻,几缕发丝垂到项间,没有佩戴其它首饰,只用了一支流光溢彩的白玉簪子固定住。远山眉黛如画,水眸被掩在了浓密的睫毛之下,绯色的樱唇微微张开,欲语还休。一身闽南新产的碧云纱似烟似雾,更添了几分朦胧空灵之感,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,却让人顿觉岁月静好。流逝的时间似乎都为她停滞了一般,周身像是有薄薄的雾色笼罩,恍若谪仙一般,让人不禁担忧她何时会羽化飞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