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她这么突然靠近,归雁心头猛地一惊;在听清她说的话后,整个人像是浸到了冷水中一般。迅速稳住心神,归雁将柔若无骨的手臂环上她的颈,水眸清澈,朱唇轻启,吐气如兰:“公子说的是哪里话,归雁怎会有如此想法?”
“是吗?”将她压在身下,慕君颜凤眸微沉,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,眸底的深紫更加浓郁,有那么一瞬,归雁脑中一片空白,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看着危险至极的人。
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,慕君颜已经坐回原位了,归雁咬唇低语:“公子,你不相信我吗?”
“呵,”冷清的笑声中带了些许嘲讽,慕君颜用右手勾起她的下巴,冷清地看着她,“三月春暖,谢阳城外,我怎不记得我有救过你?”
“青楼满座。谁知我寂寞?”归雁的目光没有躲闪,不偏不倚地正对上慕君颜的审视,“我若不如此,现在便是他人身下承欢的妓子,受尽凌.辱。”
“呵,前人早有言青楼寂寞,微雨湿流光,芳草年年与恨长。烟锁凤楼无限事,茫茫,鸾镜鸳衾两断肠。魂梦任悠扬,睡起杨花满绣床。薄幸不来门半掩,斜阳,负你残春泪几行。”慕君颜不紧不慢地念出这首词,驳道,“若当年你尚年少,流落在此便也罢了,可你正值韵华,自甘落此,又能怨谁?”
“你不知道!”归雁眉眼处染上刻骨恨意,“我家本在桐梧,世代清白。若非她那般阴狠,我又怎会沦落至此?”
听到他的质疑,回想起自己来这儿之前的经历,那漫天的血色,无边的黑夜似是深入了她的骨髓,怎么也忘不了。想起那人对她做的一切,刻骨的恨意漫上她的眉眼,耳边似乎还传来了那声声咒骂......
“作孽啊,我们村居然出现了这种人...”
“他们家人勤恳淳朴,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?”
“你还不知道啊,就是因为她...硬生生得把他们都逼死了。”
“不是因为失火吗?”
“是因为天煞孤星,她就是天煞孤星啊,我们迟早都会被她连累的...”
“滚出我们村去,别害我们!”
“快滚啊,别连累我们!”
......
之前的知交好友,之前的邻舍同乡,一夕惊.变,全都对她惊恐不已。都是因为她,都是因为她!
“你是桐梧人?”慕君颜眉峰微蹙,问道,“那人是谁?”
“我不是,我不是!”归雁没有回答,只是一个劲地重复这句话。泪水无声落下,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印染了朵朵悲花。
看到她陷入了某种魔障之中,慕君颜抿唇不语,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她,只是按住她因悲愤而过度颤抖的削肩,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。
良久,归雁才停止了哭泣,仰头看着慕君颜。少年的眉目如画,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刚好看到他垂下的眸光淡淡。归雁素净的脸上犹带着泪水,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慕君颜的怀抱:“对不起,我刚才失礼了。”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起之前的事,不过......垂下的手渐渐地握成了拳,指甲深深地嵌在肉中,疼痛慢慢从掌心传来。她发誓,无论如何也要让她付出代价,为她的家人,为她受过的诸多委屈,以血为媒,祭她亡去的家人。
“无事。”慕君颜摇了摇头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沉思片刻后还是开口,“你是桐梧人?桐梧落锦村?”
“是,我是桐梧落锦人。”归雁点了点头,一直隐藏的秘密就这样告诉了“他”,她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后悔,但现在她不后悔,“我家三代忠良,家风严谨。但是在二十年前的越城之乱中被先帝贬到桐梧,于是我们就在那生活了十多年。”
“二十年前,你们因何被贬?”
“我不知道,不过祖父说这是先帝为了护住我们家的一种方法。具体的我也不清楚。”不知为何,明明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,是什么身份,像这种朝堂秘辛归雁却轻而易举地告诉了这个少年。
“贵府祖上何人?”
“廷北卿家,祖父曾是三阁阁老之一,卿天韫。”归雁眼中有着与有荣焉的自豪,“我是家中幺女,卿水夏。”
卿天韫?慕君颜眉心一跳,面上却是不动声色:“多谢。”
“不用。”归雁低下头,苦笑道,“卿家家世清白,世代忠良。可我作为卿家嫡女却沦落风尘,任人欺凌,这就是她给我的最大打击。因我一人,卿家家风从此不洁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告诉我?”慕君颜倒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是假的,皇祖父生前的手札父皇留给了她,其中的确提到过卿天韫被贬一事,不过手札中并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被贬,但是在皇祖父的日常记事中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忠臣,尽管过于墨守成规,但是其人性情淑均,行事公正廉洁。
“你与逍遥王同行,宁家长子对你礼遇有加,厉家六子当众道歉,便是归雁再怎么孤陋寡闻,也能知道公子身份非同寻常。既然如此,归雁为自己以后多谋一条生路总是没错的。”归雁走到慕君颜身后坐下,手按上她的肩膀,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,“就是不知,公子是否愿意给归雁一个机会了?”
“我想知道,‘她’是谁?”慕君颜没有立刻回复,她向来说到做到,所以这个承诺必须要慎重考虑。绝不能留一个太过危险的不定期炸弹在身边,哪怕她是无辜的。一将功成万骨枯,这个世道,容不得她半点仁慈。
“我不知道她叫什么。”归雁摇了摇头,有些感伤,“卿家满门因她遭屠,我却连她是谁都不知道。连对方底细是什么都不知道,就妄想报仇,很可笑是不是?”
“你见过‘她’,那她长什么样你能画出来吗?”不知怎的,慕君颜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,似乎这个“她”是她认识的。
“嗯。”点了点头,归雁唤来守在门外的侍女,对方很快就将笔墨纸砚取来了。
站在归雁身后,看她行云流水地泼墨,作画,慕君颜赞了一句:“笔力不错,有南家画法之风。”
“......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,公子见笑了。”归雁沉默了片刻,“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,祖父的衣钵我一定会传承下去,只是可惜......”
慕君颜没有开口安慰,有些伤只能自己治愈,有些路也只能自己走。
过了一会儿,归雁搁下笔,往旁边移了半步,方便慕君颜看清楚。南家画法讲求神似,勾勒简洁却很到位,看着眼前画纸上的女人,慕君颜勾唇一笑,温煦的笑颜硬是被她笑出了冰冷的寒意,居然是她?原来这出戏从头到尾,不过一场骗局。
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慕君颜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,递给归雁:暖白色的玉质极佳,上面刻着漂亮的纹路,看上去像是个图腾,反面有一个小小的字,慕。
“这是信物,拿着这枚玉佩到任何一家写着‘天岚阁’字样的商铺,都能得到优待。若你被逼到绝路,拿此物寻我。以我之能,允你一约。”慕君颜眉色淡淡,却是极为认真地吩咐,“若你信我,便不要寻这人麻烦,至少现在不能。在这儿我可以答应你:若有朝一日她落在我手里或是她人之将死,我会带你去看她,由你送她最后一路。”
负手而立,慕君颜一身白衫,清冷的气息环绕身旁:“归雁,你今日助我不少,那么礼尚往来,若你不愿,红楼醉老鸨便不能勉强你半分。若她逼你,就和她说,你是我的人。”
“记住,吾名:公子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