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。”
御书房外,一个妆容精致的宫装美人略施薄黛,回眸之间不胜娇羞。
被堵在外面的靖裕帝看着向自己盈盈走来的美人,虎目微沉,轻飘飘地扔给安成一个眼神,没有动作。
跟着美人一路小跑过来的安大总管接收到自家大主子的目光,顿时腿软了,欲哭无泪,陛下啊,您家美人猛如虎,奴才拦不住啊。
“芷遥。”
眼见她就要靠近自己,靖裕帝还是出声了。
“陛下。”芷遥停下脚步,望着靖裕帝,泫然欲泣,“陛下是讨厌阿遥了吗?为什么都不肯见我?”
美人含泪,秋水起雾,实是一幅极其漂亮的画面,只可惜此时靖裕帝无意欣赏:“有事吗?”
面对靖裕帝的冷淡,芷遥咬了咬唇,有些不甘,却也不敢放肆,进宫几个月,虽说不是很详细,却也对这个男人的性子有所了解。她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讲陛下的,她只知道,她的陛下,是个难得的圣君,不然她也不会不顾父兄反对,执意入宫。
岁月是优待这个男人的,知命之年的人看起来也不过而立,只是眼底盛积的威严与眼角的细纹显露了他的履历厚重。世人说靖裕帝怎般温厚守成,仁德尔雅,可谁知道,这个看似温润的人却有颗钢铁般的心啊。只宠不爱,这是她进宫第一天他就对她讲过的话,少女怀揣的梦支离破碎,没人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。他也确实做到了,尽管是为了她身后的背景,她想死心,却还是迷失在了他的温柔中。
“陛下,长公主去雾都为楚湘王贺寿,如今寿诞已过,为何还不见陛下召她回来?”
其实以她的身份,慕君颜算是她的小辈,唤一声靖元也不为过,只是,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女子平淡却又尊贵的一眼看过来,她就叫不出口。都是世家大族出身,都是贵女的身份,那个女子却让她相形见拙,甚至,起不了攀比的心思。
没有想到芷遥的心思百转,就算知道了,靖裕帝也只会一笑置之,想到自己的女儿,冷凝的面容化了一些,听到她的问话,靖裕帝的脸色有些不善,“瑶嫔,你逾越了。”
芷遥面上一僵,不可思议地看向靖裕帝,不过是一声询问,就触了他的逆鳞吗?
慕君颜是他的逆鳞,她早就知道,否则也不会有“见她如见君”的谕令,所以她竭力避开慕君颜,可是,她又何尝不是被父兄宠大的呢?
“陛下,”芷遥没有理会安成给她使的眼色,似乎是想通了什么,语气温婉却是坚定,“臣妾知道长公主在陛下心中不同他人,但是有句话臣妾不得不说,牝鸡司晨,终为国难。”
一句话,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安成这回只想以头抢地了,这个女人,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?!
“呵呵……”靖裕帝摩挲着大拇指上碧绿晶莹的扳指,笑得温煦,眼底却涌动着未知的风暴,“瑶嫔,你这是自己有感而发呢?还是,你那位忠君报国的好哥哥讲的呢?”
君威骇人。
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靖裕帝这般威压,更何况,芷遥不过一介深闺女流?想起她听到的传言,咬了咬牙,芷遥硬撑着说道:“陛下,自古女子不得干政,长公主得‘靖元’之号居于靖元宫已是破例,遑论帝都赤月军,边城将士百万,殿前剑削一品大臣之帽,公然在外开府广招有志之士,这般行径,简直……”
“乱纲祸国”四个字止在了口中,芷遥清楚地看到了靖裕帝眼中赤裸的杀意。这位温文尔雅的仁君啊,此时眼中只剩森冷的杀意啊。她突然忆起了前日省亲时父亲对她说的话:
“阿芷,入宫为妃不比在家,有两点你须谨记。其一,决不可触陛下的忌讳,在宫中争风吃醋,致使祸起萧墙。我知道你的性子,但就是因为知道,我才更要提醒你,切莫走你娘的老路;还有……”
当时因为父亲提及了她犯了七出而被休的娘,想起娘在濒死之际的痛苦凄清,以及苦求再见父亲一面却被拒绝的情景,她才气急败坏地跑出屋子,没有听完父亲说的话,只依稀记得他的第一句话是:
决不可得罪长公主。
可惜,为时已晚。
恍然之间,她只听到靖裕帝冰冷的声音响起:“安氏舒怡,不循祖训,杜撰是非,有失妇德,本为大过,念其父兄卫国忠君,故令其陪同文太妃,留于太庙之内,无诏不得出。”
原来,帝王无心,便是如此。
处理好瑶嫔的事后,安成跪在靖裕帝跟前,请罚:“奴才未拦住瑶嫔,请陛下责罚。”
“自己去领三十棍。”淡淡地扔下话,靖裕帝扫过御书房外的宫娥侍卫,所视之人齐刷刷地跪下:“奴才(奴婢)刚才什么也没听到,求陛下开恩。”
漠然地从他们身旁走过,温和却又残忍地吐出一个字,“杀。”
不再理会,身后自有人替他清理了,听到那番话的人,只有死了他才可以安心。几十条人命,就这么被定下了结局。
这个世道,人命如草芥,天家帝王,又怎会心软?
跟着靖裕帝进了仁宣宫,安成极有眼色的把门带上,立于一旁,听候指示。
“安成,靖元怎么样了?”
知道此时能让主子心情好转的只有长公主了,安成尽责尽职地将宫外传来的消息汇报出来,“长南出现了匪寇,宁家长子已经过去了,公主现在与楚湘王世子达成了协议,正在往长南赶去,此时应该还在路上。不过据公主来信说这次出行陛下不必忧心,长南是宁家的地盘,虽然宁归是向着天家的,但也难保他人没有异心,此番前去也能探探虚实。”
自家女儿的本事,靖裕帝也是知道的,只是,“宁家小子倒是不错,对天家也算忠恳;楚湘世子怎么也搀和进来了?”
这……安成沉默了片刻,脑中闪过无数措辞,最终还是实话实说:“公主说,楚湘世子,大才。”是当世为数不多能与她匹敌之人。
最后半句安成没有说出来,公主啊,奴才可是为您留底了啊,这可是欺君啊欺君。
饶是如此,靖裕帝也没什么好脸色,“得靖元此言,朕倒要看看,所谓的‘雾都雅士’比及我儿如何?”陛下啊,就是这样公主才不让奴才说的啊,按您的性子,还不得把他扼杀在苗里啊。安成暗自冒汗,庆幸起自己刚刚的隐瞒了,还好没说啊。
可是他忘了,自个儿是站在谁面前的,“安成,你是不是瞒了什么?”
“奴才不敢。”安成心里一个激灵,马上回神,“陛下,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说。”
若是芷遥在这儿,怕是得绝望了,同样是一句话,她甚至还不如一个宦官来的得圣心。
“公主已过及笄却未行礼,并且被陛下授予如此重权。纵然公主在民众之间有些威望,怕是也经不起有心之人的刻意撩拨。”
安成说出的话已是极为委婉,但靖裕帝仍是听懂了。慕君颜年已十九,不仅没行及笄礼还无婚配,可是所做之事无不抛头露面有违世俗,若非她身份贵重,加之长公主府内幕僚刻意为她在民众之间塑造威望,怕是做的再好,也难敌闲言碎语。
这时,靖裕帝不得不佩服起自己家的那位老祖宗了,身为女子做到那个份上,实属逆天改命之为。哪怕是有了她在开国初期的培养,千百年来的世俗观念也不是说破就破的,只是也多亏了她,不然靖元早就被天下士林群起而攻之了。
不过,他的计划,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打乱的。
天家受过的耻辱,怎能不用那些逆臣贼子的鲜血洗刷?
“无碍,朕自有打算。”
听到主子这么说,安成便知晓了他心中自有沟壑。
屹立了数百年的王朝,传承达千年之久的天祁慕家,有哪一个是好惹的?
不是不报,只是时辰未到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