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了长途汽车,风尘仆仆的两个人又立刻打了车前往鸣沙山山脚下的国际青年旅舍。其实他们很想在市区找家好点的酒店住下来,但因为冯美女说砂砾会去沙漠,他们猜想她应该会住在那边的国际青旅。而且,艺术家不都喜欢热衷于穷游吗?那边的驴友多,兴许能问到情况也不一定。
不知是不是因为离沙漠又近了一步,一路上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。
司机师傅很热情,洋洋洒洒介绍了很多景点,并递给他们一张名片,说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,包车游玩更划算,他可以兼任司机与导游。
符湛之接过名片朝司机笑笑,坦言他们只是过来找人的。司机也并不怎么失望,照样与他们聊得欢实。
国际青旅的环境比他们预估的要好上很多,小木屋、院子里的吊床、近在眼前隔着一道栅栏的沙漠……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棒,然而他们此时并没有兴致好好欣赏。
如果这一次找不到砂砾,也许真的再也找不到了。寻找她,仿佛已经成为了符湛之生命中的一部分,他从二十岁找到了三十岁,从胖子找成了瘦子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,也不知道真的找到她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。
“你们还真是运气,我们这里不提前订房的话是很难有房间的,刚好有一对夫妻走掉,小木屋的标间,要吗?”
“要。老板,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?”符湛之将砂砾的照片递过去,捏着照片的手有些颤抖。
前台凝神看着,皱着眉毛,似乎在回想。
符湛之与许六月对视一眼,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。很凉,但是有一种令人安定下来的感觉。
再回头,前台却摇了摇头:“没见过。”
“老板你再看看吧,一定见过的,说不定就住在这里。”符湛之急切地将照片塞在前台手里。
“没见过就是没见过,房间还要不要?”
“要。”符湛之失落地垂着头,慢吞吞地掏钱和身份证。
不在这里的话,她又会在哪里呢?
“别急,明天一早我们去鸣沙山门口等吧,说不定能碰到。”许六月看着符湛之说,声音显得温柔很多。
“嗯。”
这里环境氛围虽好,卫生却不尽人意。但他们并没有十分介意,随便洗漱了一下就歇下了。明天才是战斗的开始呢。
次日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就起床了,统共不过睡了四五个小时。随便吃了一些早点,两人就赶往鸣沙山景点,蹲在门口等着。
门还没开,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有人影晃动,不知是不是昨晚就进去了的,大概不是看日落就是看日出的。
符湛之望着那苍茫的沙漠想着,说不定砂砾会来这里画日出日落。她在里面吗?他们一直等在门外的话,应该可以等到的吧。可是,也许她已经看完画完去别的地方了。她走在前面,他们在后头追,看不到脚步也不知道时间,感觉永远没个尽头。
他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多少。
漫无目的,海底捞针。
他想起辛颖以前问他的话:找到她以后,然后呢?
然后呢?他不知道。
他设想过,如果她过得不好,那他当然会提供帮助,如果她孤身一人,他会不会陪她呢?又如果她过得非常好,完全不需要别人担心,那他又该如何呢?
一切都是未知数。
其实他好像并没有很明确的目的,只知道,一定要找到她,跟她说一声抱歉,虽然她也许并不需要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。
一天很长,长到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过,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期望她能够出现在其中。一天也很短,短到一眨眼已是晚上。腿站酸了,眼睛看疼了,面包吃完水喝完了,人却没有找到。
感觉人都要等傻了。
“累吗?”符湛之看向旁边席地而坐的许六月。她又开始抽烟了。
好像已经很少看到她抽。刚认识她的时候,香烟与打火机是她的标配,很吸引人。但现在看来,却是有一点心疼。
一个这样娇小的女孩子,是为什么养成了抽烟的习惯?是为什么有着一张冷淡的脸?感觉并不只是感情上的问题。
或许,她的心中也有着与他相似的罪恶。
这世上每一个人,都不是完完全全的好人啊。
“还好。”许六月说。她不会问他要等到什么时候,他要等,她就陪他等。
“这里天黑的好晚,都快八点了天还亮着。”符湛之挨着许六月坐下来,也点了一根烟。
许六月仰头往天上看了一眼。这边的天空是蓝的,云朵是白的,颜色分明,不像他们那里的天,浑浊得都快看不出颜色了。
“嗯,这边靠西,天黑得晚。”
“咱们应该倒倒时差的。”符湛之笑着开玩笑。他又看了看天,说道,“再等一会儿没见到人的话,我们干脆进去玩玩吧,反正都来了。”
许六月扭头看他。“万一她刚好出来呢?”
符湛之看着前方,目光停留在某处,颇有些认命地说道:“那就是我们没有缘分。算了,我们这样一直跟在后面跑基本上是没可能追到的。我现在才知道,为什么武侠剧里面那些人丢了亲人朋友却还是可以该做什么做什么,不会无头苍蝇一样整天找人。小的时候看电视还老惦记他们为什么不去找人这么狠心。”
他转向许六月,跟孩子似的笑起来:“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呀。”
天大地大,没有现代的通讯科技,没有发达的交通,要找一个人哪里找得到呢,那才真的是海底捞针。
许六月看着符湛之,也笑了一下,将右手夹着的烟换到左手,然后用右手拍拍他的脑袋。“会找到的,世间万事皆有因果。”
她将左手递到嘴边,吸了一口烟,慢慢地吐出来。
她与符湛之相识的这个“因”,又会有什么样的“果”?
“走吧,我们去买票,刚好可以看个日落。”符湛之拍拍屁股站起来,伸出一只手。
许六月摁灭了烟,拉住他的手站起来。
太阳西斜了。
沙漠里有骆驼群走过,驮着人,闲庭信步。
符湛之与许六月爬上一个山坡,躺下来,沙子暖暖的,没有很烫。鞋子里面已经全是沙,他们也不介意,不管它。
西边的天,红红的,看起来暖洋洋的,为这苍茫一色增添了暖意。夕阳下,骆驼成群结队,顶着光芒朝着一个方向前进。
许六月双手枕着头,眼睛里全是一片暖色。这样的天空,让人有一种会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的错觉。
但天终归是慢慢地暗下来了。
“符湛之,我们是朋友吧?”
符湛之听见许六月在他旁边轻声说道。他疑惑地扭过头去看她,发现她并没有在看她,只是看着天空,目光柔和。然而,他却觉得她的话并不柔和。这样一句话,在他听来,不是简单的问句,而像是她将他推开的前奏。
他不答,只静静看着她,看她会讲出什么话来。他早感觉她不对劲,他也想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。
“哪天你有了喜欢的人,直接告诉我就可以,我们不是情侣,不需要有什么顾虑。总有一天,还是会桥归桥路归路,退到应该待的位置。”
许六月的声音还是很柔和,如若不听她的内容,会以为她在讲情话。
这个人啊……到底是什么做的啊。
“应该待的位置,是什么?谁规定了吗?”符湛之用虚心好问的语气来问她。
“朋友啊。我规定的。”许六月扭过头朝向符湛之,莞尔一笑。
“哦,那等我有了喜欢的人再说。”符湛之将头转回去,看着天空。
天上已经有了星星,很亮,在深蓝的夜空中,仿佛是放在蓝色绒布上的宝石,一闪一闪,看起来很近,好像伸手就能碰见。然而抬起手,才知道远在天边。
六月啊,她的心还在很远的地方呢。
其实对他来说,现在这样的状态是很好的,既是朋友,又是情人,互相依偎,却又不相互束缚。他们是独立的个体,同时也有着亲密的联系。
可能她并不这么想吧。
虽然他一直担心如果更进一步,可能会变得不一样,但他还是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程度相信,她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。所以,他是想要在没有男女朋友关系束缚下的时候好好培养默契,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……
她到底是担心什么呢?难道她是睡厌了?等等——
符湛之猛地抬起身子,一只手跨过她的脑袋放在她的肩膀旁边,将她环住,半个身子悬空在她上边,眼睛直勾勾地审视许六月。
她淡淡地回视他,并不是完全淡然的。他能看见她的一点点挣扎。
“该不会是我没有满足你吧?”他突然勾起一边唇角。
许六月看着他,嘴角弯了起来,眼睛也弯了起来。然后,她脑袋轻轻一抬,碰上符湛之还翘着的嘴唇。
嗯,很干,跟她一样。
她闭上眼睛,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。
这样多好,只有肉体关系与朋友关系,心什么的,还是好好收起来比较好。
与此同时,符湛之的邮箱里滑进了一封邮件。
“阿湛:你好吗?我在加拿大了,虽然没有完全调整好,但现在过得很充实,每天都有事做,没有时间想太多。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坦白,你一直要找的那个人,其实我早就没有跟她联络了,以前都是骗你的。不过,我在这边碰见她了,她过得很好。这里是她的电话和Email,算是给你的补偿吧。要幸福啊。From嘉嘉。”